|
怀念王栋先生 |
|
发布日期：2015-11-04 |
|
《草业科学》23卷12期 怀念王栋先生 ——纪念王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1906-2006） 任继周 1 草原科学奠基人 今年是王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十分感谢母校给我这个机会来介绍王栋先生的生平和事迹。我感觉很光荣，担子也很重，因为王先生是一个非常博大的人。连续几天思考，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在此之前，我曾写过一篇《王栋传略》，对王栋先生的事迹有详细介绍，但仍觉难以表述王栋先生的崇高情操。 现在有些同仁可能对王栋先生所知不多，首先请允许我对王栋先生的一生作一个简短回顾。 王栋，字秉钧，1906年10月24日出生于江苏省崇明县（现属上海市）。1923-1927年他在南通农科大学学习，然后留校任助教，直到1929年。1929-1936年在上海国定税则委员会工作。1937-1941年考取庚款公费留英，获爱丁堡大学博士学位。出国前专程考察了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等地农牧业，以增加出国学习的目的性。1941年底—1942年春，二战正酣，他横贯大西洋和太平洋，冒险乘船40多天回到国内。1942年任贵州农工学院教授兼教务主任。1942-1946年任西北农学院教授兼畜牧系主任。1946-1949年任中央大学畜牧兽医系教授、系主任，兼中央畜牧实验所研究员、营养系主任（短期兼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专员）。1949-1957年任南京大学、南京农学院（美高梅正规网址(www.9844.com)前身）教授，兼畜牧兽医系主任。1957年5月5日逝世于上海华东医院，南京农大任内。 他生病期间我曾去医院探望，病情已经很重，但他并不多谈他的病情，而是谈家常话，谈草原工作，言谈举止不改常态。还拿出他新出版的《牧草学各论》签名送我，并嘱咐我这本书要不断修订，使它不要过时。面对生死的坦然态度是对我最后的教育。 王栋先生毕生从事畜牧科学、草原科学教学和研究，是我国著名畜牧学家、草原学家、动物营养学家、农业教育家，我国早期动物营养和家畜饲养学开拓者，中国草原学科奠基人，他为我国种植业与养殖业结合的现代农业思想作出了贡献。 2 两个五十年 过去的一百年，可分前五十年和后五十年两段。 前五十年，国家和民族处于深重灾难之中。王栋先生降生于辛亥革命的纷乱年代，接着是两次世界大战这样的全球性战乱，在国内是无止无休的军阀混战，各帝国主义从未间断过的侵略，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的血腥侵略和我国长期的抗日战争。王栋先生亲身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后五十年绝大部分王栋先生没有看到。王栋先生51岁去世，英年早逝。但他充分利用了生命的最后十多年，尤其解放后的五六年。这段时期有了比较安静的环境，有了简陋但是专用的实验室，有了走到农村牧区去把科学奉献给祖国的机会，这是王栋先生的黄金时段。尽管他肩负着沉重的公私两方面的负担，不仅取得了教学、研究和青年教师培养的全面丰收，还勤奋写作，几乎每年出版一本专著，总计达190万字。 解放前后，社会动荡，学校刚从重庆搬回南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当时学校位于丁家桥的一个日本废弃的仓库里，环境十分艰难。基本空白的实验室，全靠自己动手建设。甚至连化学分析所必需的烘箱也没有，王先生自己画图，请铁匠作了一个夹层的白铁皮烘箱，里面装水，煤油炉和电炉两用加热，靠热水循环保持箱内温度，烘干样本。 当时他是畜牧兽医系的系主任，还有一位副系主任，是主管兽医学科的熊德临先生。此外只有一位文书和一个工人。文书管文件抄写、收发和档案管理。工人管办公室的卫生和送文件、提开水等杂务，其他工作全由两位系主任自己处理。他作为领导全面的系主任，工作是很繁重的。 除了行政工作以外，王栋先生还承担了繁重的教学任务，为本科生和研究生讲课，指导学位论文。他对教学工作是很认真的，每次上课的讲稿必须经过精心修改、誊写清晰，从来不用前一次的旧教材。备课充分，从板书到语言、到举例都是精心设计的。再加上他那特有的亲切自然的语调，生动而传神。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 王栋先生关心青年教师的培养。他对青年教师要求严格。除了带领青年教师做好日常的教学工作以外，还列出书目，要求学生每读一本书、一篇文章都要写读书笔记。这些笔记他都认真批改。青年教师读书量大且速度很快，但王栋先生从不积压作业。 实验室、试验地的建设也给他沉重的负担。实验室的设备添置、改装、创制，他都亲身参与；试验地的耕种、观测、记载、收获等等他都要参加。南京的田间作业，夏天酷热，秋冬湿冷，但他从不回避。 正常工作以外，家中还有年高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他是个孝子，为了照顾母亲，辞掉了农业部调他到北京的工作。他早在半年以前就发现便血、低烧等征状，但为了照顾母亲，一直到母亲去世他才去看病，己经是癌症晚期，终于无法挽回。 当时还需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参加政治运动和学习。 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依然进行了当时力所能及的研究工作。他的研究紧密结合教学、生产。在校内进行牧草栽培和牧草加工的实验研究。他在西北农学院任教期间制作了我国黄土高原的第一窖青贮。以后在南京又做了玉米、野草、苜蓿、浮萍等青贮试验，分析它的化学成分，进行饲养试验。当时经费很少，体力劳动繁重，但他总是亲自到场操作。 在教学之余，他调查了苏北盐城地区饲料资源，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盐蒿籽饼喂猪”、“糠粉的饲用价值”等研究。1951年，应西北畜牧兽医学院邀请，王栋先生来兰州讲学，又得到西北军政委员会的资助，去皇城滩大马营草原做了调查研究。1952年又应内蒙古农牧学院的邀请，到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做草原调查研究。当时的条件十分艰苦，坐的汽车都是敞篷的，要么就是坐马车，伙食很差。他总是以高昂的热情投入工作，没有任何畏难情绪。 王先生在艰苦的条件下坚持著述，是另一突出特色。那时稿纸很贵，只好用毛边纸，因为纸质差，不能用钢笔等硬笔书写，只能用毛笔手写。王先生的毛笔字是非常好的，有书法家的水平，但毕竟很辛苦的。所有统计材料，他都用手摇计算机亲自计算数据。我曾经问他，是否可以替他做一些机械的计算工作?他说不要帮助，他要一边计算，一边思考，看一个数字出来是什么涵义?稿子写好，也是自己誊写，他一面说抄写费时，一面也说自己抄写一遍，增加一次思考，增加一次修改的机会。他的文章总是反复修改，边修改边思考，所以他的著述是千锤百炼的。王栋先生曾对我感慨地说:“写书，很不容易。常说‘笔耕’，真是一笔一笔、一点一画地“耕”。就是这样，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他一年一本专著。 3 系统博大的学术思想 20世纪40年代他首先把植物生产—动物生产作为整体的现代草原学的核心和精髓介绍到中国来，并亲自探讨了植物—动物生产的几乎全过程。其中包括牧草、草原、动物营养、农畜饲养以及种植业和养殖业结合等各个领域，并写出了一系列科学专著。 他注意了草原与环境的关系。“草原的形成受风土的影响，故风土的情况足以改变草原，同时草原的盛衰亦足以影响风土”。他还关注草原与社会的关系。“草原的利用管理不仅要适应自然环境，亦与社会情形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盖因草原的利用管理视牧场的经营目标定其内容，而牧场的经营目标又视社会情形定其重点。”把土、草、畜、环境（风土）及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考虑，这已经是草地农业生态系统的萌芽。当时的学术风气是“以窄为荣，以窄为专”，能提出这样宏观博大的观点是非常可贵的。 他对从牧草到家畜的关系穷追不舍。关注动物营养学理论及其应用的研究。他所著的《动物营养学》达到当时的最高水平，作为大学丛书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近来动物营养学家肯定他为动物营养学奠基人。他还进一步将营养学原理应用于家畜饲养科学。当时世界流行的莫尔逊饲养标准，以总消化养分（TDN）为指标，王栋认为其中有些养分以甲烷等气体及尿液的形式排出体外，总消化养分系统不尽合理，因而制订了以代谢能（ME）为指标的王氏饲养标准。这是中国人自己制订的第一个家畜饲养标准。 他关注理论应用于生产技术。为了使营养学原理在生产中应用，王栋先生创造了碳水化合物与脂肪分解百分比的“王氏查对图”，可以根据呼吸熵很方便地查出脂肪与碳水化合物的分解量。发明了配合农畜日粮用的“配料标尺”和“配料盘”。这是以后许多同类方法的滥觞。 王栋先生认真探讨威廉士的草田轮作系统。他收集了当时所能看到的文献，认真思考，写出了专著《草田轮作的理论与实施》。对大农业的概念从一个侧面作了阐述，表达了他对植物生产与动物生产两者之间加强联系的执著追求。当时米丘林和摩尔根的争论正在进行，他也曾经企图在牧草育种领域有所探讨，但因论据不足而中止。这表明他对新鲜事物保持着高度敏感。 他敢于挑战传统农业思想。针对我国根深蒂固的单一谷物农业系统，王栋先生提出种植业必须与畜牧业结合，这在当时可谓独具慧眼。他把挑战写在专著的扉页上：“无草，无牛；无牛，无粪；无粪，无农作”（no grass no cattle; no cattle no manure; no manure no crop）。又说“肉皆是草”（all flesh is grass）。 面对中国单一谷物生产的旧农业系统，把“粮食不过关不能发展畜牧业”当作金科玉律的年代，王栋先生半个世纪以前提出的“肉皆是草”的声音真是“空谷足音”。对超稳定传统农业的挑战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4 王栋先生给我们的启示 他是一个具有崇高境界的人。他是以天下为己任的。1950年我从南京去西北工作时，王栋先生送我一幅对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与牛羊同居与鹿豕同游”。这是对我的教诲，实际也是王栋先生自己的抱负。上联表述了他怀抱擎天大志，下联表述了他深入社会最基层的决心，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胸怀。在逆境中磨砺自我；在顺境中，抓紧时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奋力拼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背负了历史使命，把自己同祖国和草原科学融为一体。 他是将崇高境界落到实处的人。王栋先生塑造了科学家修养的典范。他具有标志型的长者风范，富于亲和力。凡是与王先生相处过的人，都觉得他温柔敦厚，雍容大度。当时他的年龄并不算大，但众望所归，在知识分子群中犹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他的卓越的组织能力（自我组织和集体组织）是他修养的另一特色。解放前后社会混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学校失去了正常秩序，但他仍然每天衣着整齐，皮鞋搽得铮亮，到办公室来，从不迟到、早退。他的办公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支配得非常好，所以他能在不算长的生命历程里，取得多方面成就和丰富的著述。他对新事务高度敏感，善于自我更新，具备开拓而又实干的治学精神。而这一切造就了他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丰厚积累，形成如此敦厚、博大的气象。对照当前学界浅薄浮躁之风，值得我们深长思之。王栋先生既有崇高境界，又能躬亲厉行，将此境界落到实处，他无愧为我们草业学界的一代宗师。 王栋先生诞辰80周年时《中国草原与牧草》（《草业科学》前身）编辑部发了社论，王栋先生的助手、学生们写了纪念文章，记述了王栋先生在教学、研究和培养人才方面的突出成就。钱学森先生看了这组文稿以后，来信说“我看王栋先生才是真正的草业科学奠基人”。草业科学的奠基人钱学森品评草原科学的奠基人、草业科学的先行者王栋，并尊为草业科学奠基人，这是难得的历史机缘，意味着从草原科学到草业科学的圆满过渡。 可以告慰于王栋先生的是，王栋先生身后五十年来，尽管还有不尽如人意处，但草业已经展现了美好壮阔的前景：王栋先生奠基的草原科学已经发展为草业科学。王栋先生生前企望的大学中的草原科学专业、专业刊物和专业研究单位，不但已经建立，而且不断发展、壮大。更重要的是今年在农业部杜青林部长和中国草学会洪绂曾名誉理事长领导下，《中国草业发展战略》已经制订，草业必将纳入国家产业主流而成为朝阳产业。 让我们沿着王栋先生的足迹前进!
2006年10月21日于美高梅正规网址(www.9844.com)
|
